“文革”后期,无所事事,有朋友介绍认识了张君秋先生之侄学源,他领我先后拜见了孙墨佛、王雪涛、白雪石、周元亮、萧劳、崔子范诸位名家,最后领我走进了北京市府右街的一座小院,见到了这位楼阁山水大家何镜涵先生。当时先生50岁出头,精力十分充沛,彻夜作画不知疲倦,讲起画史、画技、画风、画理更是滔滔不绝。我的对国画艺术殿堂热爱之情,其领入门者,当他莫属。
对于我所接触的国画家,经他的指引,也都悟之于心。大概用了五六年时间,我已经为当年居住于北京城的书画名家写了二十几篇访问记,并发表出来。这时,我又回过头来体味先生的画艺、画风、画德,进一步感触到楼阁山水大家的丰富内涵。原来,他竟是一个画种的擎大旗者,是一位集大成的人物。至此,我才写出了先生的第一篇访问记。
楼阁山水原属于工笔画,它作为一个画种有千年以上的历史。宋元明以来已显见于画坛。宋代赵伯驹、赵伯啸,明代仇英,以至袁江、袁耀父子等均可称之为大师级的人物。这些人流传下来的精品已经成为传世国宝。楼阁亭榭在画面上的处理离不开一种工具——界尺。界尺使这种工笔画流于一种无法逾越的程式。后来,这种画干脆被称之为界画,它的发展被界尺堵死了。
有没有办法扔掉界尺,用写意的画法去表现那样繁复精妙的亭、台、楼、阁,并使其糅合到泼墨重彩的抽象意境之中呢?虽然近代也有画家尝试扔掉界尺,但他们却没能扔掉完全写实的古老程式。只有在广开思路的今天,只有在像何老先生那样既拥有深厚传统功底,又长期深入现实生活,具有崭新思想境界的画家的笔下才能表现出我们这个时代的情感和风格。何老先生正是这样一位开画史之先河的创新者。
何老师还有一个技法基础,是其他许多画家不具备的,这就是他有一个搞中国古建筑的功底。50年代初,年轻的何镜涵曾受职于建筑工程出版社,任美术编辑,跟古建筑打过多年交道。他认为:中国的楼阁亭榭虽属建筑,其实是一种艺术,是一种典型的东方艺术形式。它的造型,它的比例,它的韵味,它的曲线美,都是独具匠心的。他曾对北京市的许多古建筑进行过解剖式的研究,因此勾画起它的一梁一柱,一檐一脊,都可以信手拈来。不但画出了它们的韵味,而且有尺寸比例十分准确的建筑科学性。这就成了1958年先生被调进北京画院,追随吴镜汀、胡佩衡、吴光宇攻研传统人物、山水,并在“文革”以后又从传统中走出来的一个有利条件。大约在本世纪70年代,终于形成了先生自己的画风,虽然听到一些画界艺术家的指责,先生依如故我,《楼阁参差倚夕阳》长10米、高3米,他依然是不打草图,一气呵成,显现出先生笔墨纯熟的功底。镜涵师能有此成就,这不能不归之于先生高尚的艺德。勤奋而执著的追求,是他的座右铭。早年,他人物、花鸟、山水昆乱不挡,得益于他的勤学若练;中年以后又专攻楼阁山水,又得之于他的苦苦追求;60岁以后,直至古稀之年,他依然是笔耕不辍。举凡有能将自己融入大自然的机会,他都要主动去体验一下,去写生、练笔。1993年,邀请他为毛泽东百年华诞作画,他不顾70岁高龄去了延安,攀登了一回宝塔山、杨家岭。他就是要找到一种感觉,体味一遍延安精神。这幅作品非常成功,被毛主席纪念堂珍藏。愿后来人能踏着何先生的肩头,把楼阁山水这个画种再发扬光大。